众人“哄”地乱了,但谁也不敢先说话。睿睿在斗兽场不假,但是被赵棠睡了。谁知道官府会不会为了保全太子的声誉,杀人灭口?
赵棠心慌意乱,想:“睿睿竟是太子!睿睿说自己是孽种,这些人是……来抓他的吗?”定是抓他的,不然,睿睿放着舒舒服服的皇宫不住,何必饥寒交迫流浪在外,和自己这种人厮混?
赵棠想到这儿,便猫着腰,悄悄溜回到住处。睿睿昨夜累得狠了,还在睡觉。赵棠一把推醒他:“别睡了,官府来抓你了,快收拾东西跟我走。”
睿睿一愣。
赵棠道:“你是太子吧?普通人家出个孽种,最多打一顿,皇族出个孽种,就得杀头。别愣了,穿鞋呀!”
睿睿还没答话,外面已经人声鼎沸,一个军爷踹开门,见到坐在床上的睿睿,吓得不敢进来。几个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退出去,乱喊道:“快!快通知季将军,殿下在这儿!”
赵棠立刻明白他猜错了。睿睿不是逃犯,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睿睿坐在床上,蹙着眉,思绪万千的模样。他把衣服整理得一丝不苟,跪坐在床上。
片刻间,门外人喊马嘶,一个汉子的哭声越来越近。那汉子一边哭一边进门,跪倒床边,正是之前拿画像的将军:“殿下,你受苦了!臣来迟了!”士兵们呼啦啦跟进屋子,赵棠被挤到角落。
睿睿垂着眼睛,喜怒莫辨,唤那将军的名字:“季淮安。”
“臣在!”
“你忠于本宫,还是忠于那昏君?”
季淮安呆了。
睿睿继续道:“忠于本宫,就放本宫一条生路。忠于那昏君,就捉我回去领赏吧。”
季淮安哭道:“殿下慎言啊!殿下还不知道,安王千岁已经下狱了……殿下再不回去,安王千岁恐怕……”
睿睿立刻从床上跳下来,一脸惊怒:“他凭什么把我爹下狱?我爹犯了何罪!”
季淮安不敢答。
睿睿站在阳光里,陡然打了个寒战,说道:“好吧……他是皇帝,想怎样折磨别人都可以。我同你们走。”
赵棠有点讪讪地,站在角落,一句话也听不懂。但睿睿要走他是明白了,不由大急:“睿睿!“季淮安抬起头,看到赵棠,立刻射出憎恨鄙夷的目光,道:“殿下,此人如何处置?”
睿睿怒道“他怎么了?无知村夫的闲话,你也当真?”
季淮安立刻改口:“是是,卑职知错,那些定然是谣言!”
睿睿转过头,看向赵棠。
赵棠站在人后,抱着仓促收拾出来的衣服,隔着士兵们和睿睿对视。睿睿面罩严霜,眼神凛冽,仿佛一块剑坯淬了火,从此光芒万丈,不属凡人。
他朝赵棠招手,士兵们让出通路,赵棠走过来,脑子还是木的,嘴却不由自主道:“你要走了?”
睿睿道:“这几日承蒙收留,小王会派人送来谢仪。但是这些天听到的、看到的都要忘记,明白吗?”
赵棠直勾勾看着他,反问:“你忘得掉吗?”
睿睿有些尴尬,白皙的脸颊浮起红晕,声音含怒:“我要忘掉什么?本来就没有什么。”
赵棠被激怒了,笑道:“是吗?诱奸良家妇女杖二百徙千里,你等同良家妇女,就这么饶过我吗?”
季淮安霍然拔剑,剑尖指着赵棠的咽喉。
睿睿制止他,对着赵棠道:“你若当真做下不轨之事,会进廷尉狱,受酷刑。若没做,便是本宫的恩人,当赏千金。”
赵棠嘴里发苦,笑道:“你真他妈……”
季淮安的剑往前一伸,剑锋割破了赵棠的皮肤。睿睿呵斥一声,季淮安收回剑。
赵棠一个磕绊不打,继续把话说完:“不要脸!忘恩负义,说话当放屁!”
睿睿露出困惑的表情:“你不是娶不起妻子,才……”他顿了顿,继续道:“有了一千金,娇妻美妾唾手可得。难道你嫌不够?好吧,再加五百。这五百是我的私库出的,再多实在没有了。”
赵棠想哭又想笑。一千五百金,真是好大手笔,算下来他每睡一次,都赚了两百多金。洛阳城顶尖的花魁娘子也没这个价。他道:“行,你这么大方,我谢谢了。”
睿睿竟没听出讽刺之意,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小王告辞了。”
他走出门,季淮安在一旁不停禀报,吐出口的词,个个令人胆寒。安王、陛下、太尉、皇后……斗兽场的人缩在角落,和他们比起来,宛如没有头脑的蠢鸭子。
赵棠想,自己是不是也像一只蠢鸭子,灰扑扑的,蠢头蠢脑?
睿睿走后,士兵们留下来,把斗兽场地人挨个警告一遍。
众人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谈论此事。赵棠出门,别人都避着他,仿佛他日过太子,从此就超凡脱俗,不是打手兼暗娼了。
数日后,那季淮安将军又来斗兽场,带来一马车黄金。这一次赵棠才得知,季淮安不是将军,只是太子府左内率,一个保护主子的奴才。这样一个奴才,对斗兽场众人来说,已类似于天神了。
天神奉了旨意,对赵棠颇客气,询问这些黄金怎么处置。赵棠道“花了呗!”
“剩下的呢?”
“也花了。”
季淮安满脸震惊。
赵棠自顾自地取出一百金分给斗兽场众人,然后给季淮安和一干士兵分金子,季淮安和手下坚决不要,赵棠也不勉强。随后,赵棠坐他们的马车来到洛阳,先到布肆,挑最昂贵的丝绸订了四季衣服,然后去马市挑选骏马,去人市买仆婢,最后离开集市,走在坊中,看见一座精巧的小宅院,便直接敲门问价。宅子主人本不同意,赵棠加价十倍,这一家人就立刻收拾铺盖离开,现成的花园、家具都归了赵棠。赵棠搬进来,让仆婢去采买粮食、铺盖、家具。
一千五百金,眨眼花去一半。
季淮安叹为观止。
天色不早,赵棠请季淮安吃饭,去洛阳成最大最贵的酒肆。季淮安一路浓眉不展,说道:“先生如此豪绰,不怕千金散尽,又过苦日子吗?”
赵棠道:“苦日子我过多了,你们贵族老爷的日子我还没过过。尝个鲜。”说话间到了酒肆。赵棠要了美酒佳肴,帘子外,红袖楼的花魁娘子给他唱小曲。赵棠一边喝酒,一边想起小时候,妈妈讲过起祖父家的生活,祖父家有一盏灯,很珍贵,是黄铜的,树枝形,上面雕着小鸟、树叶、宝石花朵。一树七盏灯,明光荧荧,像星星落入凡间。
而如今,赵棠身边就有两盏这样的灯,他喝着酒,心里明白在睿睿、季淮安这类人的眼中,自己和帘外弹琵琶的娼妓没有两样。
他有些醉了,问道:“睿睿……真的叫睿睿吗?”
季淮安道:“太子姓国姓,单讳睿,是安王的长子。陛下年迈无子,便把殿下过继到膝下。”
赵棠点点头,不再说话,心里想起刘睿那句“不是我爹亲生的”。这话琢磨起来很有意思。刘睿也不算全然无情,至少对他说了一句秘密,不是吗?
这天以后,赵棠便过上了有钱人的日子。
有钱人的日子,一言以蔽之,就是爽!吃喝嫖赌,飞鹰走狗,交上一大群纨绔朋友。他长得体面,又有黄金仆婢装点门面,别人都信他是侯爷的孙子。赵棠和他们混着,不知不觉,听到许多宫闱秘事。
安王是贤王,皇帝是昏君。刘睿十岁以前住安王府,被养成了小道德先生;十岁之后入宫,被皇帝的荒淫无道吓病了。
皇帝以阅遍人间春色为己任,两度采女,令天下的女子不论出身、德行、已婚未婚、有子无子,只要美貌都须入宫。后宫粉黛六万,民间一女难求。刘睿天天写又臭又长的劝表给皇帝。皇帝竟不生气,还夸他文采好。
刘睿十三岁时,皇帝说他该开荤了,赐他一对姐妹花。刘睿恐惧不已,夜里不敢睡死,枕下藏着匕首。一个月后,没爬上刘睿床的姐妹花,被皇帝丢进虎山喂老虎了。皇帝还道:“这蠢女人配不上朕的宝宝。不碍事,后宫还有六万人,一个一个试,肯定有合宝宝心意的。”
传闻说,安王进宫时,刘睿爬上一长高的围墙跳入永巷,拦住安王的车驾痛哭。安王没掀车帘,马车绕开痛哭的刘睿,走了。
宫中的黄金美女、绮罗珍宝,是刘睿的无间地狱。好不容易,他长到六十岁,只要熬死重病的老皇帝就能君临天下。万万没想到,他留书出走,说不作太子了。
坊间流言四起,百姓最喜闻乐见的那一种,是说皇帝终于撕下人皮,强幸刘睿,刘睿不堪受辱才逃走。
但赵棠很清楚,刘睿同自己在一起时还是雏。逼奸的说法没道理;最可信的,是刘睿自称“孽种”时的那些话。他不是安王亲生的,而且“也不是”养子。传说安王妃美若天仙,皇帝如此荒淫,竟没想过染指吗?
这么一想,刘睿的身世,便很好玩了。
赵棠如今有钱有闲,尽可以终日想这些。想来想去,真人连根毛也摸不着,他就有些丧气。眨眼到了夏至,洛阳开夜市,赵棠为了解闷,每晚都去逛。
这天,他在夜市看到了季淮安。季淮安一身便服,眼神警惕,手按在佩刀上。赵棠上前道:“老季,来玩儿啊?”
季淮安吓得将刀拔出一寸,看清是赵棠,却并非放松,反而更加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赵棠思忖片刻,笑道:“睿睿也在?”
季淮安拼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