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这人,长得金玉其外:剑眉星目,昂藏八尺,再穿身漂亮衣服,定会被误认为贵公子。但他不是贵公子,是打手兼暗娼。

他干暗娼算子承母业。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常吹嘘自己是县侯之女,正经的千金,受人连累才沦落娼籍。赵棠出生前,她是花魁,赵棠出生后,她只能当暗娼。生儿子、养儿子都损毁容貌,于是她的生意,随着赵棠长大,与日俱差。但母子俩生性乐天,穷日子也过出甜滋味。赵棠学写字,学打拳,恩客都夸他将来有出息。

赵棠十一岁那年,妈妈病了,很严重。

赵棠哭着去找妈妈的朋友——朋友也是妓女,叫柳珍珍。柳珍珍翻出压箱底的钱,带赵棠去买红糖鸡蛋。到了赵家,她打发赵棠去煮汤,自己在妈妈床边坐下,开始数落:“我说什么了来着?你一怀上这小孽种,我就劝你打了,你不听;小孽种两岁时,我给找好了收养人家,你不舍。现在怎么办?你自己都要死了,怎么把小孽种养大?”

妈妈哭了。柳珍珍掏出帕子,给妈妈擦泪:“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活命的法子。小孽种长得好看,让他接你的班。男孩子值钱。傍着他,你们母子才能活!”

妈妈道:“你让我……想两天。”

赵棠端着红糖鸡蛋进来,碗搁在桌子上,说道:“妈,喝汤。”

柳珍珍一眼不看赵棠,站起身,抱了抱妈妈的肩膀,离开了。

红糖鸡蛋能安抚肠胃,却不能治病,妈妈越来越没精神。

赵棠躲在门外哭,一边哭一边想自己见过的小男妓。小男妓都涂脂抹粉,娇滴滴说话,好似妖怪。他不想当妖怪,但事不由他。

几天后,柳珍珍来问妈妈的意思。妈妈道:“赵棠是县侯的孙子,是士族公子,不能从贱业。”

柳珍珍气得拿指头戳妈妈的脸,两个女人吵一场,又哭一场,柳珍珍临走前,把簪子手钏都留下了。

赵棠便明白,自己不用变妖怪了,很高兴。但是从这一天起,妈妈不吃饭也不吃药了。

三天后的傍晚,妈妈穿上衣服,让赵棠去借一把铁锹,背自己出门。十一岁的赵棠已经很高大,像个小大人。他背着骨瘦如柴的妈妈,像背着一个小婴儿。他走出家门,走过小桥,走出临漳城门,走到郊外的乱葬岗。

妈妈让他挖了个坑,自己躺进里面。

赵棠蹲在坑边不停掉泪。

妈妈道:“唉,你哭什么,妈妈是要去见你外祖,你的外祖是县侯,妈妈要去享福了。”她颤抖起来,眼睛开始浑浊,枯瘦的手从坑里伸出来,抚摸赵棠的脸蛋、肩膀、手,一遍又一遍。她断断续续地道:“你是小公子,是侯爷的外孙,要堂堂正正……”

说完这句话,她没气了。

赵棠号啕大哭。

赵棠把妈妈埋了,回家后收拾一番,卖掉值钱的物件,背着包袱离开了临漳县。在临漳,人人知道他是娼妓的儿子,他没法堂堂正正。

那时候,赵棠年纪小,还很天真,以为凭着自己的机灵可爱、吃苦耐劳,必然能找到堂堂正正的饭碗。他不知道,天下的饭碗是按爹分配的。他没爹,没饭碗,一路挨饿,从临漳走到洛阳城。

洛阳是皇城,物阜民丰,总该有他的饭碗。但是当伙计要有保人,当苦力要认识掮客,当乞丐都得有帮派,他都没有。他小鸡似的在洛阳游荡,整日低着头,从地上寻找能充饥的东西。东西不够,他要饿死了。

这一天,他躺在墙根下,无聊地按着因饥饿而浮肿的胳膊。忽然之间他想到了,这世上有两碗饭,是早就为穷人备下的:一碗是卖身,一碗是卖命。自己是县侯的外孙,不能卖身,那就卖命吧!

那年洛阳流行一种娱乐,看人兽搏斗,越血腥越好。这娱乐由皇帝发明,先传到权贵间,再传到民间。于是洛阳城南盖了一座斗兽场,招募流浪汉,赵棠便去了。

先是打野狗,不料竟红了——他太漂亮了,又年幼,动作又狠又快。热衷此道的人来看他。

这其中,又有一些人,远观不满足,还想亵玩,他们给斗兽场主人钱,主人便给赵棠施压。赵棠坚决不从,躲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冬天到了。赵棠还穿着草鞋,大脚趾的趾甲冻掉了。主人用一双棉靴诱和他交换。多好的棉靴呀,乌黑鞋面,雪白千层底,脚伸进去就像放在火炉边。赵棠蹬着棉靴,舍不得脱下,被主人抱到客人的床上。他穿着棉靴完成了第一次,血把床单浸透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五六。

赵棠一边格斗,一边接客,从美少年长成美青年,依旧红得发紫。这十来年间,皇帝的癖好愈发邪门,要看人杀人。斗兽场紧跟潮流,引入人和人搏斗的戏码。赵棠身材高大,四肢修长,砍起人来得心应手。他便常常琢磨,自己这身手,去作个专门的杀手,大概也能吃饱饭。

这天傍晚,赵棠打完一场,回住处时见几个打手在欺负一个流浪少年。

少年约莫十五六,五官平平,一对丹凤眼倒很媚气。他的衣服似是绸的,但脏得不辨颜色,他的头发扎着发髻,但没有发簪,只靠一根小树枝固定。他跪坐着,像个落难小公子,有气无力地倚靠大树。

一打手把窝窝头举到他眼前:“小孩儿,让我肏屁股,这个就给你吃。”

少年不说话。

打手道:“不同意?这窝窝头我可喂狗了。”

少年垂着头,轻声道:“本朝律法,诱奸良家妇女,杖二百徙一千里。我十六岁等同良家妇女。你诱奸我,不怕吃官司吗”

打手揪住少年的头发,两耳光掴上去,要变诱奸为强奸。少年一边反抗一边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棠见少年迂腐得可爱,便上前拦住打手:“行了行了,这孩子多半脑子有病,你欺负个傻子有什么意思?”

打手不敢得罪赵棠,骂骂咧咧走了。少年站起身,一擦嘴角的血,对赵棠拱手:“多谢义士。”

赵棠挥挥手走了。

不一会儿,斗兽场的饭熟了,赵棠去领饭,回家时见少年还在树下,一脸迷茫。空气里飘荡着小米粥和肉酱的香气,少年按着肚子,吞着口水,眼神直勾勾地。

先前用窝窝头逗他的打手,又拿着小米粥和肉酱过来,是铁了心要肏他。少年绷着脸说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你别枉费心机了。”

打手道:“什么借来之食,这是嫖资,不用你还。”

少年猛然抬头,眼睛射出亮光,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不怒自威。打手吓得后退两步,掉头逃了。

少年整理一下脏兮兮的衣服,扶着树,也慢慢起身离开。

赵棠站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看见少年瘦骨支离的背影,心一软,喊道:“那谁,我口粮有剩的,分你两口。”

少年站住,回头,丹凤眼露出警惕。

赵棠笑道:“这可不是嗟来之食,我请你。”

少年眼圈一红,对赵棠拱手一拜:“多谢恩公。”

赵棠把少年领进屋。屋里有一张床,靠墙摆着,床前一只大木箱,又能装东西又能当饭桌。

少年跪坐在箱子旁,等着赵棠把饭端到面前;饭端到了,他提筷便吃,一小口一小口,矜持得不得了。

赵棠猜他是个小少爷,问他姓名来历,他支吾半天道“我姓刘……小名睿睿……你又是谁?”

赵棠笑道:“我是济川县侯的外孙,家道中落,来这讨口饭吃。”

少年肃然起敬:“原是恩公是士族出身,失敬。”

赵棠大咧咧一点头,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饭后,赵棠打发睿睿去洗碗。睿睿面有难色,抱起空碗,跑了出去。他一洗洗了半个时辰,回来时全身湿透。那袖子卷上去,露出的胳膊又瘦又白,在朦胧夜色下几乎透光。赵棠看呆了。

忽然一道闪电,映亮窗户。睿睿转向窗户,片刻之间,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已经不能赶夜路了。

赵棠道:“住一晚?”

睿睿点点头,又要行礼,赵棠不耐烦地制止了。

雨点稍小,睿睿跑出去打水,回来蹲在屋角擦洗。他流浪日久,身上一层泥,丝瓜瓤擦过的地方立刻露出白皮肤。其貌不扬的泥小子,洗到最后,变成一个白玉娃娃。白玉娃娃把自己晾干,缩手缩脚爬到赵棠床上,低声道:“恩公的大恩大德,来日我必厚报。”

赵棠笑道:“怎么报?”

睿睿道:“我会五经六艺、会说匈奴语和百越语,会写朝廷公文。待我在外面安身立命,就回来报答恩公……”

赵棠哈哈大笑,一捏睿睿的屁股:“会上天吗?”

睿睿摇头。

赵棠道:“你肯定会。十六岁都懂五经六艺了,上天有什么难?”

睿睿道:“五经六艺,勤勉些就会了。但再勤勉也学不会上天呀。”

枕头上,睿睿近在咫尺的小脸很可爱。赵棠捏住他的腮帮,往旁边拉扯:“不会上天,又没好爹,还想安身立命?”

睿睿的脸被捏变形,眼神依旧严肃:“嗯。”

赵棠道:“赌一把?你要能安身立命,我管你叫爸爸。立不了,你给我当奴隶。”

睿睿道:“此非君子行,不赌。”

赵棠大觉无趣,翻身睡了。

次日雨停,赵棠上厨房偷了两个菜糕,给睿睿作口粮。睿睿把菜糕揣在怀里,胸脯鼓囊囊,似一个小媳妇。这小媳妇郑重其事地一拱手,离开了。

此后,赵棠照旧打狗、陪睡,几乎忘掉这个人。半个月后,一天晚上,赵棠解衣欲睡,忽然听见敲门声。他开门一看,睿睿在外面。

睿睿比初见时更脏更瘦,绸衣换成粗布短打,头发里爬满虱子。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凝视赵棠片刻,人一歪,栽进赵棠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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