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不一定需要钱，食堂吃饭就一定要钱。

焦翊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把十个钢镚儿划拉到一旁，这是明天他所有的饭钱。

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他算了下，只要他能保证在这个星期天从人间消失，他现在手里的钱足够富裕度过这剩下来的时间。

可是他不能保证，他得活着。

第二天早上他吃了二个白馒头，连肉包都不敢买。

中午的鸡蛋灌饼他也不敢加鸡蛋，就着食堂免费的紫菜汤生嚼了三个大白饼。

晚上养生不吃饭。

节流和节食一样，真的不适合焦翊，一顿不吃，他就饿得不行，避免肚子时不时爆发的尴尬声响，焦翊拿着学校免费发的《校园报》走到阳台上。

414宿舍的老大年龄最大，个子最矮，他回到宿舍，去阳台收衣服时看见焦翊坐在一张旧报纸上，呼吸吐纳。

看样子是饿昏了头，都在喝西北风了，老大看不下去，指着不远处还在发亮的地方，“要不你去食堂吃点人剩下的？”

焦翊在山上习得是清风傲骨，道法自然，只要气息保持平稳，保持内外压强平衡，肚子自然不会战鼓雷雷。

“不用，谢谢。”

都快饿死了，还装什么清高？老大的眼里饱含同情，他看着焦翊问道：“这样也不是办法，你要不怕辛苦，明天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工作时长和工资不知道多少，盒饭管够。”

盒饭！焦翊紧闭的双眸微微睁开，湛蓝色的眸子骨碌碌的发亮，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第二天天还灰蒙蒙亮，老大带着焦翊去三块钱地铁就能到达的远方讨生活。

地铁站的E出口站满了一群风尘仆仆的人，过了许久，一辆老旧的大巴车才姗姗来迟，后车门刚一打开，底层又廉价的劳动力如潮水泄洪般涌了进去。

一上车，一个穿着红色马甲的大姐给每人发了一个塑料袋和一瓶水。

塑料袋里有两个包子和一块发糕。

老大拧开瓶盖喝了口水，用随身携带的记号笔在瓶身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写一边提醒焦翊，“这些你晚点再吃，今天是个古装的长制作，收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焦翊嚼吧嚼吧已经吃完了。

是真的饿坏了，老大看着他，欲言又止。

到了目的地，就是一系列的排队等衣服，排队领道具，排队做妆发。

焦翊这次饰演的是大街上的路人，背景板的角色，只需要来回走路，等待着一只穿云箭划破天空，然后如蛇蚁般惊慌失措地胡乱逃散。

没有台词，没有正脸，唯一的动作就是走和跑，一天八十。

焦翊把衣服穿上，新奇地到处看了看。

剧组里的妆造小哥正在给一个路人甲姑娘画眉毛，懒得理他，“化妆品都在桌上，要化自己化。”

焦翊摇了摇头，“我不化。”

“不化妆？”妆造小哥抬起头，对上焦翊的那双蓝眼睛，“有本事别带美瞳啊，毛病，等会儿上场把眼镜摘了。”

又有人想摘他眼睛，焦翊双手捂住镜框，“不能摘。”

“哪有人古装剧不摘眼镜的？”妆造小哥冷哼道：“天仙也得给我摘眼镜”

誓死捍卫眼镜的焦翊最终被赶下了化妆车。

戏还没开拍，他和个大姑娘游魂似的在剧组里逛来逛去，时不时伸长耳朵去听别人的聊天。

这部剧是小说改编的，人扎堆中有女群演能把小说剧情倒背如流，焦翊这才知道要拍的情节——

“少年将军凯旋，鲜衣怒马，十里长街遇上蒙面行刺他的敌国塞外公主。

其余行刺者一一被将军几枪斩于马下，唯独武功最差的公主能和将军打几个来回。

公主的面纱不知为何，突然掉落，将军这才发现要杀他的人原是塞外救过他的人，一时软了心肠，被刺一剑。

看清面容的公主仰天大笑后睚眦俱裂，在痛苦和懊悔之中飞墙逃走。

捂着伤口的将军拉弓搭箭，对着逃窜的黑影冷漠地射出利箭。”

将军是由练习时长达两年半的朴枚玖饰演，公主也由同样的新生代小花旦陶萄饰演。

孤陋寡闻的焦翊是一个都没听说过，他在剧组里晃悠晃悠终于找到了老大。

老大这次演的是跟在少年将军身旁被砍死的士兵，身上的铠甲加道具足足有个二三十斤重，一天一百二。

多一个被砍的动作，多四十，焦翊有些羡慕。

天气燥热，男女主角迟迟未来，起初还兴奋的焦翊也被带的有些燥意。

“咣当”一声响，焦翊猛地回头，看见老大颤巍巍地把沉重的头盔摘了下来，脚步虚浮地往后退了一下，一张脸整个发白，嘴唇干得有些起皮。

焦翊一把上前扶住他，费劲地把他身上的铠甲脱下，这才发现他内里的衣服已经全部汗湿。

同样演路人的群演给了瓶藿香正气水，一瓶喝下去，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血色。

那群演过来翻了翻老大的眼皮，忍不住说道：“那将军公主都没来，你这么早穿上做什么？这不活受罪吗？”

老大道了谢，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豆大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焦翊把自己的水递给他，顺手拿了条手帕过了点冷水，给他擦汗，坚定道：“我和你换。”

路人的衣服轻薄不闷热，不会受苦。

老大静静地看着焦翊，慢慢点了点头。

这部剧不算粗制滥造，服化道也算精细，里三层外三层的盔甲不太好穿。

焦翊穿上吊腿，发现有一圈往里折的痕迹，鞋子里也有一个向上支撑的高度，瞬间四十厘米的绑靴变成了三十厘米。

下半身的裙甲也有一整圈往内里的折痕，六十厘米的下摆提溜成了四十厘米。

焦翊穿衣服的时候老大一直看着。

那表情有点紧张又有些忧虑。

焦翊冲他笑了笑，老大随之垂下眼睛移开视线。

群演的时间不是时间，他们一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等待。

可以替代的人往往只能出卖廉价的时间来换取简单的报酬，接近等了六个小时，代表着流量和不可替代的男女主终于出现。

副导演讲完戏，各灯光、收音、摄像组都准备就绪。

焦翊扣上面甲，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他是否戴着眼镜。

男主的替身替男主拍了一次，作为步兵的焦翊跟着马儿跑，身上的盔甲咣当咣当响。

第二次，女主没记住台词，拍到一半要求重新开始。

第三次，焦翊终于被一刀斩断了心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虽然脸藏在面甲里，但他仍旧要扮演死不瞑目。

他睁着眼睛，美好的阳光透过男主的身躯稀疏地散下来几根，焦翊非常清晰得看见男主拉弓的手在抖。

不是爱恨交织的纠结，不是痛不欲生的决断，焦翊觉得那是最窝囊的抖法，他小时候也这样，没力气时抖成一个扑棱蛾子。

哦，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根本拉不开那张弓。

“cut！”

暂停的指令响起，男主脱力，弓应声倒地。

砸在焦翊胸前的铠甲上，“咚”的发生一声闷响。

焦翊感觉胸口一疼，朴枚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飘飘地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走了。

副导演看了眼焦翊，也没说什么，很快就清了场。

“什么东西啊，有流量了不起？”一旁的士兵大哥明显是感同身受了，他伸出一只手把焦翊拉起来，“细皮嫩肉的男人，连把弓都拉不开，网上还说他男友力Max？”

焦翊摸了摸胸口不痛了，他疑惑道：“这就拍好了？”

抖成这样也能行？

“局部特写，慢动作，背景音乐，你不要小看剪辑，他们拿那么高工资，”士兵大哥大咧咧地把铠甲脱下，“王八都能变王子。”

焦翊还想问，远处就传来藏在灵魂里的呼唤。

“开饭啦——”

“不和你说了。”大哥慌忙往声源地跑，天大地大，盒饭最大，一米八的壮汉像条蛇一样钻进人山人海里拿饭。

焦翊皱着脸看着面前密不透风的人墙，他非常确信，他挤不进去，这会儿功夫，他走到一处台阶上，坐下来喝水。

“给。”

是老大的声音。

一份热腾腾的饭递到了焦翊的面前，焦翊接过盒饭，两个狮子头，一个炒莴笋、一个炒鸡蛋还有一些土豆丝。

撕开一次性筷子，焦翊大口大口吃起来。

老大问道：“刚演的怎么样？”

“等待六小时，拍戏二分钟。”焦翊实事求是地说道。

“好玩吗？”

“还挺有意思的。”焦翊从饭里抬起头，“你好像很喜欢演戏。”

“看出来了？”老大深吸一口气，自嘲地说道：“你看到了吧，我在盔甲上做的痕迹。”

焦翊点了点头。

“我谎报了身高，才分到这个角色，我演了很久的尸体和路人，终于有这种有动作的戏了，哪怕是一个被砍而死的动作，我脑子里都有一百零八种死法。”老大抬头看了看天空，叹了口气，“我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哪怕穿着闷，我也要提前把它弄成适合我的尺寸，不想让别人因为衣服不合适，临时换我角色。”

突然低迷的空气让焦翊不知所措。

“个子矮我考不了电影学院，当初也怨过天怨过地，还怨过我爸妈。”老大豁达地笑了笑，“后来我就不想了，想了也没用。我不想我将来的小孩也恨我。”

“我当龙套演员后，我就在想，要不我就再矮一点，当个特型演员好了，还来钱快点呢。”老大掏出手机，调出一个聊天界面，是一个通告通知群。

【AAA演员招聘：明天早上十点来四个现代装男生，年轻有活力，178以上，形象气质佳，收入200，不要胖，不要虚报身高，不要虚报身高，不要虚报身高。】

焦翊歪着脑袋看着老大，“你报了？”

“嗯，”老大点了点头，“给你了。”

两百块钱的泼天富贵掉在焦翊头上，他有点乐得找不到北，拿着今天的八十块，回宿舍的路上请老大喝了杯六块钱的暴打柠檬茶。

喝着柠檬茶，焦翊很认真地问老大，“二十厘米的高跷在哪买的？”

老大冷冷地看了一眼焦翊，“滚！”

六块钱的柠檬茶里是真的兑了茶了，焦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差点迟到。

他随手从抽屉里拿了件蓝色的格子衬衫，套了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匆匆赶到现场。

现场环境不错，清澈见底的人工湖旁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地草坪，草坪上有一群演员模样的人在来回走动。

焦翊环视一圈，目光猛地被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吸引。

那老人脸上攀爬着细密的皱纹，浑身老态，目光浑浊，唯有莹润手腕上套着的那银镯子显得有些突兀。

焦翊看着他，一下晃了神。

他依稀能辨认出老人眉眼之中的熟悉，像青玉掠过湖面泛起的涟漪。

“砰砰砰——”

那种熟悉的要死般的心跳速度瞬间袭来，焦翊不受控制地穿过人潮，走到轮椅旁，单膝下跪，与他目光平视，“你——”

“有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