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纪少慈分科前还是比较透明的。他的文科理科都中规中矩,但是语文很好。
那个时候还没有说什么为了不打击孩子,搞什么不公布排名。每次阶段性考试成绩下来,一楼都会放展板鼓励考得好的同学。
高一的时候,展板会放出每门科的年级前十和年级前一百,纪少慈的语文赫然在列。
但那时的展禹宁没注意过,U型的教学楼,他在南楼,展板在中间,他没必要往北。直到分班后,他们所在的班级在北楼,离开教学楼一定会经过放着展板长廊。展禹宁看了一眼,六个榜他占了两个。
还挺厉害的。
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交集。纪少慈话不多,也不爱出风头。那么高的人,往教室里一坐,人就不见了。穿过重重叠叠的人影和人声鼎沸声后,展禹宁总能看到他在座位上写东西。
记忆里天蓝得发白,很刺眼。纪少慈低着头看题,笔在男生的手里打转。他用手撑着头,大拇指抵着太阳穴,四指并拢在眼睛上撑下一小块阴影,和入定的佛似的,岿然不动。
燥热的夏天怎么还没过完,展禹宁用力给自己扇着风。热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了起来,展禹宁看见纪少慈手背蹭过下巴,擦掉即将滑进领口的汗珠。
展禹宁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咽下的时候,感觉颈侧一凉,痒意顺着蔓延到胸口。
他自己也留下了一滴汗。
07
纪少慈讨厌夏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总是发口腔溃疡。有时可能只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自己,那就完了,这个破皮的地方就会慢慢烂开来,越来越大,直到烂成一个发白的凹陷,舌头舔上去一阵发疼,凉凉的,血腥味随即在嘴里乱窜,有种自虐般的快感。一个疮好不了,要同时烂几块,痛到吃不下饭后才会转好。
就像是最坏之后没有更坏。
夏天让纪少慈觉得有些窝火,强制在一个炎炎夏日静下心来,是会觉得周身生出些凉意的。但这种凉意就很自欺欺人,汗照常滴,湿黏黏的感觉也挥之不去。觉得凉,可能只是因为身上的衣服都沾湿了吧。
但是这种自欺欺人又不能不要,大部分时候纪少慈总能和自己和解。但撞上他正确率低的时候,就有点怨起来,仿佛被人针对了。
他恨自己总是做不对,恨口里的疼痛。知道要最疼之后才能好,所以就要经历一遍它从一个针眼烂到一个小指盖那么大,感受缓慢的,根深的疼痛,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这种看西医没有用,只会给他开镇定消炎的东西:杀菌的漱口水里兑麻醉药。他问医生有什么用,医生说没什么用,只是好歹让你吃饭的时候没有那么痛苦。
麻药的效力很短的,如果吃到一半开始痛,是忍着疼痛吃下去,还是吐出来?
那天纪少慈吃午饭就遇到这样的尴尬,和每一口都就着刀片吞下去似的。扒拉了两下盘子里大半盘的剩饭,纪少慈恼火地决定倒掉。
还是顶不住,漱口水丢在教室了,纪少慈去食堂里的水吧买加冰的可乐。
夏天在食堂吃饭其实很痛苦,哪怕十台空调同时转,也架不住这么大的人流量和敞开的大门。
纪少慈含了一口冰,用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两轮,从食堂里钻出来的时候甚至觉得微风习习。太阳毒辣,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几个男生拿着冰棍从他身边嬉笑走过去,纪少慈认出那是同班的男孩子。
冰块撞上牙齿,展禹宁看到他了,抬手和他打招呼。
纪少慈抬手回应,却不知为何神思出逃,心不在焉间,一口咬碎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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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少慈对展禹宁有印象,不好的那种。
展禹宁很聒噪。
每天中午11点半放学,要赶在12点15分查寝前赶回宿舍午休。纪少慈会把时间折一折,快到12点才去吃饭,空出来的时间他会仔细研究文言文。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展禹宁也会留下来。
他留下来并不是学习,而是站在教室门外隔壁班的同学说话,他们聊的是很开心,纪少慈听得也很烦。
他其实不是很能抵抗干扰的人,会很容易被带跑。
远距离的吵闹也就算了,过个十分多钟声音会渐渐远去,又能安静下来了。可展禹宁还会找他搭话。
纪少慈想展禹宁应该是自来熟,他们明明也没多交集,展禹宁就能在经过时停在他旁边,熟稔地拿过他桌上的作业:“这不是才布置的吗,你都写完了?”
展禹宁其实是真心实意地说的,他上完自己看了一眼,是真的看不太懂。
“嗯。”纪少慈惜字如金,都没正眼看他一下,用蓝笔在活页纸上抄下例句:致远谳之,得其情,姚服辜。
展禹宁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他后面的文言文部分都一并写掉了,字和记忆里的一样好看,大力赞赏道:“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是往后一个星期的作业都写了吧?”
纪少慈又嗯了一声,对着文言文字典,用黑笔抄道:谳,审理定罪。
展禹宁把作业放了回去,头凑过去:“你在写什么?”
“文言文。”纪少慈合上字典,把谳的翻译在心底默念三遍。展禹宁噫了一声,指他叠起来的一沓活页纸:“不是,我说这个,抄的什么?”
纪少慈有点烦了:“常见的字词。”
展禹宁注意到他的字典和圈圈画画的课外习题册:“你是把写过的都往上抄啊?”
“抄没见过的。“
“这么多,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抄的啊?”
“因为我不听课。”纪少慈忍不住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这个人问这么多干什么,纪少慈还念着谳,定罪,他想给展禹宁也定个话太多的罪。
可心里刚给人家定完罪,对面就没有声音了,纪少慈第一次审理心里沉了一下,有点后悔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恶劣。
他终于舍得移开目光了,发现展禹宁正坐在前面的位置上发呆,问他:“你写完了吗?”
纪少慈有点迟疑了:“你干嘛?”
“等你吃饭啊。”展禹宁理所应当的样子:“这都快十二点了。”
我们又不熟,连话都没说过几次。
纪少慈把那句话咽下去:“你不能自己去吗?“
“我不行,我一个吃饭会死掉的。”展禹宁立马没脸没皮似的反驳,这种话他一个大男生说出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你又不是不吃饭,一起吃顿饭怎么了?”
“你没朋友吗?”
“你才是没朋友吗,天天一个人。”展禹宁毫不犹豫地回嘴,推他道:“一个大男人吃个饭还磨磨唧唧的,走了。”
纪少慈没遇到过这种人,突然来打搅他还要说他一顿,心里有些生气:“你吃个饭都要人陪才和小姑娘似的吧。”
“对,我是小姑娘,我需要男人陪。”展禹宁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马上靠过去:“所以可以陪我去吃饭了吗?我好饿。”
?
怎么会有这种人?
纪少慈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