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池明渊目光沉沉的打在自己身上,柳霁在那双无情眼里看见抵触和难以置信,冷汗骤起,头皮渗出丝丝凉意。
两人对视无言。
刚才池明渊假意离去而后布下幻境,见柳霁在幻境中竟是希望自己留下,正觉得自己可能对徒弟关爱甚少时,看见柳霁睡着入梦,他随之进入,顿时骇然。
他本只想在幻境中看看能否窥见柳霁的心魔,却不曾想柳霁在幻境中入了梦,一时间幻境映射出的心中所想和在梦里的肆无忌惮展露出对自己的不齿之心。
梦中之事太过荒谬,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懂事的徒弟居然藏有这般心思。
柳霁不忍看池明渊眼中对自己的厌恶,垂下头,攥着被子的指甲已然发白,痛苦的闭上眼,鼻尖涌起酸涩,柳霁咬着牙,却根本忍不住,豆大的泪砸下去,无声的洇湿了被头。
柳霁不想动,又憋不回去。
到底是泪糊了满脸,他知道不能在师父面前这样碍眼了,他这般龌蹉的人留下的泪都是恶心的。
他下床跪下:“我这就离开师门下山,谢仙尊百余年养育教导之恩。”说完就重重的磕头,直至地面染了红。
柳霁感觉自己被池明渊施法托住了,额头离地只有一指的距离,就是再不能近分毫。
“你可曾想过,我会舍不得?”池明渊的白靴在眼前放大,他已经站在柳霁面前。
他审视着自己这个小徒弟,有些纤细的身体跪做一团更小,一如当年初见时怯生生的小不点。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了,池明渊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柳霁,他没问过柳霁喜欢什么,没问过柳霁想要什么,一直以来因为愧疚和羞糗逃避着面对他,理所应当的享受着柳霁的懂事。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
他又开始觉得自己欠柳霁的了,一开始是夺了男孩的清白,而后夺了男孩的自由,现在夺了男孩的爱情。
他迷茫了,他强大如仙尊,一直以为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各门各派无不敬仰他崇拜他,他一直以来都是为这个世界奉献,头一次感受到了亏欠。
大概是有些无力吧。
他正用眼睛一遍一遍的描摹着柳霁的身体,便听见声音从他低着的头传出来:“我不知廉耻肖想仙尊,不值得仙尊对我不舍。”
“何为值得?”
柳霁答不上来,也抑制不住声线的平稳了,他的眼睛早已经被泪糊的看不清。
池明渊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带回床上,替他擦那好像流不尽的眼泪,越擦越多,眼圈都薄红了。
池明渊只好倾身,在柳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而柔的吻,像幻境中柳霁奢望的那样。柳霁晶莹的眼睛盯着池明渊,墨色眸子不是朦胧不清,是平和的慈爱的,带着看不懂的晦涩的光。
眼泪还是刹不住闸的淌,池明渊看的心中不忍,把柳霁的头按在自己胸口,环住男孩,顺男孩的背。
“我是个不称职的师父,你若不想再认我为师便不认,你若想下山也可以,我陪你一同去俗界看看。”
柳霁急急否认:“我没有不想认师父!”
池明渊把手放到柳霁头顶,徐徐的说:“不用怕。”
“小霁若是想,师父可以做小霁的道侣。”
话一出口,怀里的人便猛地挣扎起来,从池明渊怀里弹出去,抱着腿退至床脚,把头埋在膝下,放声哭出来:“师父!求求你救徒儿出幻境吧!求求你!师父!”
柳霁哭的凄惨,池明渊愣在原处,木讷的不知所措。
柳霁在一旁哭的凄惨,池明渊解释道:“这不是幻境,柳霁。”
哭声渐渐小了,池明渊生出想逃的念头,可是回忆起幻境里柳霁希望自己留下,便只好生涩的安慰:“要睡一会儿吗?”
柳霁点了点头,沉着头钻进被子里,蹭去角落,背对池明渊。
10.
池明渊无言,垂首静默,墨色的眼眸里古井无波,细看却见眼底发红,哪能无波?不过是多年修行习惯了不喜形于色罢了。
池明渊活了千年,见识渊博,以为情色之事也便那般而已,无非肉欲显露,躯体交缠,便有同性也不足为奇。只是柳霁梦中的香艳和大胆令池明渊也瞠目。
平时端庄寡言的徒弟,竟有这样一面。
池明渊不觉得柳霁浪荡,只是觉得柳霁还小,还不懂情爱,他会像当初教柳霁拿剑一样,教柳霁情爱。
这是为师之职责,也是对当年的补救。
柳霁本来是睡不着的,一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渡劫失败,心魔被师父发现,恐惧和悲悸让他在被子里瑟缩。
他迷茫了,感觉前路已被迷雾笼罩,看不清路在哪,苍茫回头却发现来时路也白雾丛丛了。漫天浓雾,世界静谧又可怕,耳边响起落玉般的咒语,清冷又熟悉,柳霁慢慢打不起精神来,意识消弭之前终于想起为何熟悉。
是师父在为他念清心咒。
池明渊手指划过柳霁的脸,细腻的触感让他惊奇,这种感觉,居然还不错。
他望了一眼柳霁离开了房内,情爱之事他只知道大概,他需要找有经验的人讨教一下。
衡玉才听于斐然讲完柳霁的情况,正思琢着有什么灵宝能给柳霁送去时,池明渊便来了。
他朝池明渊行礼问道:“师叔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是小霁有什么需要的吗?”
池明渊摆摆手,自在的坐下,让衡玉坐到他对面:“我来找你请教。”
衡玉惊愕,自己有什么是值得堂堂明渊仙尊请教的?
“你与你那道侣,是怎么在一起的?”
池明渊说完,衡玉便有些不自在的神情,被自己的师叔打听八卦难免有些尴尬。
“便是一见钟情,百般痴缠,终成眷属。”
池明渊知道这是场面话,有开口道:“细细说。”
衡玉被池明渊盯的发毛,直截了当的问:“师叔可是有意中人了?”
池明渊轻一皱眉,而后道:“算是。”
衡玉登时嘴角扬起,又问:“到哪一步了?”
池明渊想起自己提出做小霁的道侣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便算是默认,遂同衡玉讲说:“已经在一起了,不知该如何相与。”
衡玉心下了然:“感情一事还是要从自己的心,师叔问我,我讲的不过是我和素婉的相处方式,放到您与您的道侣上不见得合适,师叔只要爱她珍她便好了。”
池明渊正细品味其中含义,衡玉便又开口,眉目间有又忧又喜的神色:“姑娘家,还是要多让着,多纵容她,生了矛盾也要先认错,这样感情才会越来越好。”
“若是男道侣呢?”
“男,男道侣?”衡玉想不到池明渊一朝染上情爱,竟还是恋上一位男修,怪不得这几千年多少仙子同池明渊表白,池明渊都置之不理,原来是喜欢同性。
衡玉断定池明渊不可能委身于人下开口道:“这我没有经验,师叔还是一切从心吧。不过多宠爱对方,总是好的。”
池明渊从衡玉那里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知识,衡玉是他的小辈,说起话来有诸多顾忌,讲的都是些他知道道理,唯二有用的便是从心和宠让。
于是他留下字条,打算远去一趟明珠岛问问老朋友,顺便给柳霁一下时间适应。
11.
柳霁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师父已经不在云镜泽了,桌上只留了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看的柳霁如梦初醒,想起睡前师父说要做自己的道侣,心脏猛跳。
当时自己吓坏了,全然不敢相信师父的话,只当又是幻境,现在看见字条便是又欢喜又难以置信。
字条上写着:小霁,师父远去明珠岛找老友一叙,不日便回,也好你独自想想道侣一事,若是想好,传音速回。”
自己难道真的能和师父结为道侣吗?柳霁从未奢想过如今这般情况,他虽喜欢池明渊,却深知自己配不上,而师父提出道侣,不过也是疼惜他罢了,并不是真的喜爱。
思至此处,拿着纸条的手垂下,咬了咬嘴唇,最后把纸条妥善收好。
罢了,等师父回来,再同师父说清吧,这段日子,便自诩师父的道侣吧。
这边柳霁准备去后山练剑,行至半路与于斐然碰了个面。
“小霁!”
柳霁抬头看向于斐然,于斐然想必赶来的匆忙,发丝做微微向后状。
“寻玉峰的桃子熟了,师父赏了我几颗,我特来带与你吃。”于斐然面色微红,抬起一个精致食盒来。
柳霁哑然,自己爱吃桃子这件事,没想到于斐然还记得。
他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东西了,既已修仙,便不必吃饭了。只是初来云镜泽还是肉体凡胎,于斐然没少带好吃的给他,也是那个时候于斐然知道他爱吃桃子。
寻玉峰的桃子六百年才结一次,时春尊者会大摆宴会,宴请宾客品桃,这次品桃宴之际,自己在昏迷。
“太贵重了,斐然师兄。”
于斐然见他不收便把食盒往他手上一塞匆忙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