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备——徐新荣这种事常对车荧做。

总是带他出去吃饭，然后在各种名贵餐厅数落他没见识，是个土包子，什么都不会。然后骂他丢脸，把餐具摔得很响，扔下他一个人就走了。

虽然每次车荧还要留下来买完单才能走，可是他心里真的很难过。

伊志行虽不明车荧为什么惧怕他，但这样的眼神他读懂了。摇头，将他那碗很浓稠的粥放在一边去，叫服务员：“阿姨，换一碗稀的。”

一碗鲜粥很快送上来，伊志行怕车荧烫到，用他的勺子仔细冷了一会，才放下餐具：“吹一吹再喝。这个和平常的粥一样，方便咽下去，不会太难吃。”

他拿起一只酱蟹，牙口很好，三两下就全部嚼碎。

浓稠的粥已经吃习惯，和米饭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会稍微更稀一点，更润。

伊志行下飞机的时候肚子还不饿，这会真有些饿，伴随着店里的深夜搞笑港剧一边吃粥，偶尔笑一下，灯泡照的他眉骨优越，真的是很好看的一个人，一点也不凶恶。

车荧只顾着看伊志行，忘记了吃东西。

伊志行以为他不饿，没多劝。

半晌车荧看够了，重新拿起勺子喝粥，伊志行眼神才从电视机回到车荧身上，可以趁他吃饭时多看一眼这个小朋友。

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总是快乐，偷窥尤为如此。就这么偷偷打量车荧软乎乎的脸颊和微微张开的嘴唇——沾上一层米油而变得透亮的嘴唇，还有他吞咽的动作，伊志行都觉得很有趣，好像在翻阅一本从没看过的DIY小书籍似的。

车荧听伊志行的话，一口菜，一口粥，吃了小半碗就吃不下。

他放下勺子，想了想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嘴巴。

知道对方在看自己，车荧还是扯了扯伊志行的袖子，小声盯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我吃饱了。”

他这副说悄悄话的模样很可爱，像只偷油糕吃的小刺猬。

眼睛又圆又亮，睁的大大的，尤其脸上还有一种“等待评价”的期待，就更像小动物。

伊志行想笑，不自觉被呛到。

“对不起。”车荧以为是自己的错，扯出纸巾递给他，“对不起呢。”

“没关系。”半天把那种呛呛的感觉压下去，伊志行擦了嘴，说，“你饭量这么小，才吃两口就饱了？”

车荧点了点头，对他说：“我还吃了一包饼干。”

“饼干又不能顶饿。”

“可以呢。”车荧反驳，“饼干可以填饱肚子呢。”

“那是吃很多包饼干才可以吧。”伊志行夹了一块狮头鹅，跟他聊天，“你在茶室每天晚上都只吃饼干，不吃别的？”

“嗯嗯，大部分都是饼干，买一斤饼干可以吃半个月，很省钱。”

“什么饼干可以饱腹，还能吃半个月？压缩饼干？”

“那是什么？”车荧凑近伊志行，怕他骂自己丢脸，小心翼翼攥住了他的小拇指，有点讨好意思，“你说的压缩饼干是什么？比我吃的饼干还便宜吗？”

伊志行盯着车荧攥着自己的那只小手，他手心热乎乎的，拉着他的时候，就像往他手里塞了一块小火炭，特别特别热乎。

车荧手不大，茶室里面也不冷。他在这里干了半年多，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手脚冻成冰块块，缓都缓不过来，而是每天都热乎乎的，有时候烧点水再洗一洗就更热乎，车荧喜欢这份工作。

他好像有点脱离这个世界。

伊志行对车荧的初评价，觉得他是个挺乖的小孩，不惹事，但是笨笨的。

他身上的单纯气质很像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人，可是他把自己收拾的非常干净，伊志行也找不到一丁点乡村孩子有的特质。

他很矛盾，看起来完全不像农村小孩，可他知道的真是太少了。

想到他说的话，伊志行问：“你在这里有自己的家？”

车荧说：“有，就在街角，离茶室很近的，下了坡就是了。”

“那为什么不回去住？”

“荣哥在那里住呢。”车荧说，“他是模特，拍好多好多广告照片。有一天他说有人采访他，是跟踪采访，不让我在房子里出现，他们会乱写，所以我就住进了茶室，等荣哥打电话再搬回家住。”

“房子是他租的？”

“是我租的，我付钱。”

“……”伊志行说，“那他有什么资格把你赶出来？他自己去找个地方住不行么？”

车荧没有想过这样的事，伊志行一说，把他给问愣了。

车荧的反应让伊志行感觉很不好。他见过很多人，有些人一看就是聪明的，有些人一看就是呆傻的，善良的。

车荧显然属于后者，那他被欺骗的概率也就为之增加了许多。

桌上的配菜消灭的差不多，吃饭无非就是图个新鲜，伊志行也没有一定要撑着。

“你在茶室干多长时间？”他问车荧。

“半年多。”

“这半年一直在茶室住着？”

“嗯嗯，是的。”

“那你有没有联系过他，问他什么时候处理完工作，什么时候你才能回自己家住？”

车荧安静下去，片刻后，说：“没有呢，荣哥说他会给我打电话的。在这之前他要忙，不让我联系他，因为会有人乱说。”

伊志行听到这已经判断出来，大概率是对方把车荧给骗了，只是这孩子傻，所以他没怀疑过。

桌上送了两杯港式柠檬茶，酸甜解渴。

伊志行拿起一杯品尝一口，问车荧：“在茶室住感觉怎么样？”

“茶室很好，茶室很暖和。”车荧想起来自己在茶室里铺的小毯子还是易雪绒给他的，眼睛弯弯地笑着，“经理姐姐也对我很好，我每天干活可积极了。”

伊志行很少来八方茶室天天待着，他上一次来是在三个月前，不过当时只坐了半个小时就走了，也没见到车荧。看他这样开心，做老板的心里欣慰，还算没太愧疚，对得起员工。

“你吃饱了？”伊志行抽出纸巾擦了擦汗，“回去吧，我先结账。”

他走去柜台报了要什么，很快店内广播响起收款340元。

一顿夜宵吃340元，对车荧来说是不敢想的事。

他的小家一个月房租才400元呢，虽然只是很简陋的一居室，不过那边农村自建房都是一样的，他也没讲究那么多。

但是和伊志行在一起，吃一顿夜宵就要花一个月房租了。

……不过还好不是让他请客。

离开白粥铺坐上库里南，伊志行带车荧回茶室。

“谢谢。”车荧在车子开过一段之后，对伊志行说，“谢谢你带我吃晚饭。”

“不客气。”伊志行笑了，他发觉车荧好像总是喜欢慢一拍，火车都开过站重新启动了，他才想起来要下车，真是慢吞吞又迟钝的性格。

“而且你也没有吃多少，都是我在吃，不算请客。”

车荧把脑袋拍了拍，拍不出一句该回答的话。

于是又安静，关上讲话的小阀门，乖乖坐好，一声不吭了。

伊志行于是发觉，这个小刺猬好像真的很喜欢沉默。

真的是笨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