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算不上恐怖，如果不去回忆他在树林里杀人的场景尹丘生甚至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

可现在他只敢在床上挺直身体，脸庞不敢扭向门口。

他假装整理被褥，侧过身背对颜潜，眼珠仓皇震颤。

被子下方抖动明显，带动被子像地震中的山脉。

属于某种弱小生物的敬畏心，面对能轻易猎杀他的野兽不得不谨慎隐藏，在他面前恐惧而卑微地寻求活下去的办法。

颜潜走过去，掀开被子躺在床上。

身旁明显下陷的床垫，尹丘生却装作一无所知。

干脆闭上眼睛，发出略重的呼吸声，佯装已经熟睡。

颜潜抬起胳膊交叉着枕在脑后，他长期在偏远地区辗转奔波，许久不曾有舒适柔软的床褥供他休息。

一时之间真有几分困意。

偏过头注视几秒，颜潜侧身看着拱起的被子，手掌探入被下，如同蛇一样游走，而后按在尹丘生背部。

突兀的触碰，让他几近尖叫着跳起来。他拼命忍住，只是嵴背抖动不停，却不敢睁眼。

那双手撩起睡衣，接触到他的皮肤。掌心粗糙的茧子摩擦起来微痛，沿着嵴柱向上，而后掐住后脖颈。

力气不大，紧闭的眼睛还是渗出一些泪珠。

他的身体也挪动过来，带动肉体有布料的摩擦声。整个人都贴了过来，用独特的低哑嗓音，附在他耳边说。

“你看得见吗？”

咯吱

牙齿还是碰撞着发出刺耳声响，额头有冷汗迅速浮现，又流进发丝。

尹丘生咬住下唇，将脸缩进被子里，在心底祈祷能平安活过今夜。

他已经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紧贴的赤裸身体，传来滚烫的体温，烫得他想远离又不敢躲闪，只能忍受温度的传递，强迫自己一定要睡过去。

没有得到回应，颜潜松开脖颈，不曾如往常一样掐断这人的脖子。

用手指挑开被子一角，欣赏他五官缩成一团。眉压住层叠的眼皮，一颗颗泪珠溢出，挂在眼睫顺着眼睛流过鼻梁没入发丝。

嘴唇线条像是波浪似的一直在抖动，明明恐惧到极致，还要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颜潜还以为自己已经死去，是活人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影呢。

他就这样贴着尹丘生不知看了多久。

久到尹丘生不再颤抖，似乎确定了安全，在颜潜偏高的体温下，昏沉地睡了过去。

颜潜这才觉得无聊，拽过对方身体圈在怀里，抓住双手手腕，像抱着柔软的布娃娃，也睡着了。

尹丘生醒来时，是直接从床上虾似的弹起来。掀开被子查看没有缺胳膊少腿后才松了一口气。

身侧只有睡过的痕迹，人已经不见了。他左右巡视一圈，穿上拖鞋小心翼翼走出房门，放轻脚步顺着楼梯往下走。

心里带着一丝希冀，希望这人已经离开。

走到一半，他看见茶几上有冒着热气的泡面桶，沙发上有坐过的痕迹，看来刚才还有人在。

他正疑惑，有人从楼梯下方走出，穿着烘干好的衣服，那件酱色风衣被颜潜挂在门口衣架上，此刻穿着黑色紧身长袖，同色宽松工装裤。

双手插在兜里，仰起头冲着尹丘生微笑。

眼睛准确与他对视，而后眨动，就像在说我看见你了。

手掌推动栏杆，尹丘生慌张退后，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他被看见了，不，他看见对方了。

捂住嘴巴要溢出的哭声，缩在墙边，满脑子都是逃跑的想法，腿却软得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颜潜走到楼梯下方，一节一节走上去。

那人脸埋在膝上，手掌紧紧捂住半张脸，压得脸颊绯红，眼睛睁得圆溜溜，水汽要落不落，泡得眼白泛红。

“摔倒了？”

眼睛眨动，泪水顺势流下，被手掌拦截。

松开手，声音断断续续。“没...没踩稳，摔了一跤。”

颜潜弯腰，高大身形遮挡缩成一团的尹丘生，握住他颤抖的手臂，他的脸近在咫尺，黑色的眼睛俯视他的恐惧。

尹丘生仓促低头，避免再次对视。

手上用力，手指一点点收紧。颜潜听到这人痛得闷哼，却只能忍耐着被他扶起，掀开袖口，皮肤上留下清晰可见的红色指印。

颜潜扶着他走下楼梯，坐在沙发上。

颜丘生缓和情绪，假借擦脸将泪水拭去。

“冰箱里有食材，但我习惯吃泡面。”

梗着脖子，呆板地说完。他按住沙发起来，装出笨拙的样子，走到厨房拿出泡面桶，撕开后去饮水机接热水。

颜潜没有跟在他身后，留在沙发看着他忙碌完，回到茶几。摸索着将几个泡面桶丢进垃圾箱，提着袋子要去丢垃圾。

这次，颜潜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直至他将垃圾丢进院外的大垃圾箱为止。

尹丘生确定，只要不离开对方视线范围之内，他暂时不会要他的小命。

对方似乎在玩猫捉耗子的游戏，闲情逸致地玩弄他的恐惧。

可他想活着，所以这人失去兴趣之前，他都会乖乖装好一个瞎子。

泡面散发香味，可以吃了。尹丘生掀开盖子，用叉子吸溜吸溜地吃起来。

颜潜背靠沙发，双手握在一起，放在分开的双腿之间，瞳仁半藏在眼尾盯着尹丘生。他张开被热气熏得红润的嘴唇，咬住弯曲的面条吸进口中，偶尔崩在嘴边几个油点，被他用手背擦去。

颜潜突然笑了一声，脑袋转向尹丘生。他便停住动作，面条悬在半空，不知道对方是想做什么，瞪着眼睛受惊的样子，活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耗子。

等待几秒，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面。

等他吃完，颜潜开口：“昨夜，有东西落在林中，你和我一起去找。”

尹丘生想起昨夜的尸体，手掌压在腿下。虽然害怕，却也只能乖顺地点头。

颜潜起身，走出客厅，尹丘生慢吞吞地跟上，迈出门槛，他看见颜潜握着一把铁锹。

他的心立刻颤了颤，好不容易有点颜色的脸，又变得苍白。

他不知道铁锹是要去埋那个人，还是顺便也要将他一起埋了。

嵴背佝偻，脚步蹭着向前挪动，他不敢发出抽泣声，只有泪水无法抑制地滴落。

颜潜站在尹丘生身旁，像是押送一般走向昨夜那条山路。

路上这人眼泪一直扑簌簌地掉落，耸着肩膀咬住嘴唇忍耐抽泣。

可时不时还是会有几声哽咽溢出。

眼睛一瞬也不敢看向他，脸上流露出的可怜样子，仿佛已经抱住他的腿求饶。

他想活命的情绪完全不加以掩饰，所以因此伪装成瞎子将自己放在绝对不利的地位，任由他拨动毛线团似的玩弄，才引起颜潜玩乐的念头。

他的软弱、恐惧，颤抖，泪水，无时无刻不令颜潜愉悦。

于是，他让这个人活到现在，他还没有玩腻。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一早也没有人愿意踩着泥泞进山，所以尸体还留在原地，没有被发现。

颜潜选择一处地方挖掘，一锹一锹的声音刺耳。尹丘生靠在树干旁，面朝潮湿的树皮，心脏随着铁锹挥动的声音而跳动。

很快原地被挖出深坑，颜潜用脚抵住男人的尸体，用力踹到坑里，一锹接一锹地将土埋回。

之后用力夯实，在附近寻到掉落的枝叶丢在地面，向后退将脚印清理。

看天色，今天还会下一场雨，将一切痕迹冲刷干净。

提着铁锹走向尹丘生，后者脚步向后挪动，不敢跑也不敢看颜潜。

身体抖得像筛糠，抽泣声已经变成明显的哭泣。

走到近前，他已经哭得泪水糊在脸颊，人也一抽一抽的。

颜潜只当看不见他的哭泣。“回去。”

“好...”

活下来让尹丘生身体放松，脚下一软，差点跪在颜潜脚边，幸好下意识扶住树干。

拖着双腿跟着颜潜回到家。

看见颜潜用铁锹在院内花坛的土里翻了翻，才放回原位。

然后，说着要去洗澡，带着他上了二楼。

脱下衣服丢进洗衣机，站在热水下方冲刷身上的汗水。

尹丘生缩着脖子，像个门童守在门口，余光能看见水中站立的双腿。

这屋里可没有对方能穿的衣服，难道烘干之前，他都要光着身体活动吗？

尹丘生忍不住思维发散，颜潜已经擦干身体站在他身前。

余光不仅能看见他的小腿，还能看见他腰腹以下的部位。

他有些尴尬地吞咽口水，想移开视线，又谨记自己是个瞎子，便只能站着。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尹丘生的发旋，蓬松发丝挡住他的额头。

肩膀不宽，手臂偏长，个子虽然不算高，比例却很好。

“我要出去一趟。”

尹丘生听见对方这么说。

思维虽未回过神，面部却率先做出惊喜的表情。

只要他能离开，他就可以想办法到别人家躲起来报警。

他也不管对方光着身体怎么离开，压下上扬的嘴角，连连点头。

接着他听见对方原地踏步的声音，仿佛代表他已经走远。

尹丘生的笑便僵在脸上。